第二十六章 陈冠旧冕,岂堪受我一拜-《赤心巡天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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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望对她的称呼,并不影响她的自视。
她服从傀主的一切命令,并视之为高于生命的本能。
赫连弘替为魔君已逾三千年,帝魔宫中到处都是他的烙印。
“这……”
宋婉溪当然对宫殿并不陌生。
当年她即是庄国皇宫的女主人。
固然庄宫质朴,魔宫华贵,却不乏共通之处。廊腰缦回都有一以贯之的风景,烛台屏风都是权力的宣示。
她看到一位君王在深宫的无奈叹息,一位雄主不肯示人的脆弱。她看到无数个夜晚忧虑的徘徊,看到进退两难的“不得不选”。
她看到了寝宫墙壁上带血的抓痕!
她看到帝魔君作为魔界帝王的野心,也看到名为“赫连弘”的那个存在,三千多年来不曾停歇的抗争。
身为魔者,不甘为魔。身为魔君,不甘奉身魔祖。
赫连弘的一生,从人到魔,都在挣扎中度过。
她有些惊讶:“帝魔君想成为真正的诸天魔帝,跃然超脱,君临万界,统御群魔,将魔祖都纳在麾下?”
真是野心勃勃!
庄承乾当年在诸强俯视的西境腹地横空出世,欺神诈鬼建立两百年王业,也曾势吞龙虎,说自己一定会建立霸国,重建人族秩序,托举水族未来。
那时候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,但相信迈向不可能的过程,就是英雄之旅。
而赫连弘不愧是霸国历史上数得着的明君,在人求六合天子,在魔图诸天魔帝!
可是今天,她不再为遥远的理想激动。
宋婉溪又摇了摇头:“这绝无可能实现。”
她虽然只是一尊傀儡,却也明白“魔”这个字,对于所有入魔者的制约。
她在巍峨的宫墙上,检阅那一代代帝魔君的征伐壁画。同时也发现了赫连弘藏在那些征伐图景里的无上魔功——
《诸天魔帝尊赦录》。
严格来说,这是一部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魔功。因为赫连弘自己也并没有练成。
别说“诸天魔帝”了,他在魔界都不是至高存在。长期以来都号称最强魔君,但从来没有真正把其他魔君都压服,真正高上一层去。
到了今天,超脱永证的七恨,已经堵死了他的前路。
挥军出征神霄,乃至亲伐姜望,不过是他的最后一次挣扎——若是统御魔族,赢得了这一次的神霄战争,大涨魔族气运,或有机会助推一步,叫他成就真正的诸天帝位。
但这些都随着那超脱坠势的一剑而终结。
“帝魔君为自己准备了两条路,一条是你所看到《诸天魔帝尊赦录》。还有一条路,是凭借永恒魔功的不朽性,向上追溯历史,完成对所有时空片段里的帝魔君的替换,集诸代魔帝为一身,以抵达最终战胜魔祖的目的。”
姜望语气莫名:“全都失败了。”
“他在牧国的皇位上受了太多委屈,压抑了自己太久,离开草原之后,再也无法忍受和克制。从入魔的第一天,他就选择正面对抗自己的魔性,而这理所当然地迎来了失败。”
“彻底堕为帝魔君后,属于赫连弘的勇气和自信,仍然让他选择一条艰难的道路。可是他想要跳出魔祖命运的每一步,都让自己成为更虔诚的魔的信徒。”
“今日便是他杀了我,留下这份上古诛魔盟约,大涨魔族气运,也无法突破桎梏,跃然无上。”
宋婉溪从魔宫之中走出来,站在雄阔的门墙之下,仰望高穹的荡魔天君。
“主人。”她问:“您有什么吩咐?”
姜望遥遥一指,点向她的眉心:“从今以后,你不必再叫我主人。”
这一指已经在命运的河流里,抹去了她的傀性。
在魔界独旅的这段时间里,她早就苏醒的灵性和自我,霎时占据这尊真魔之身。
天穹魔云滚滚,魔界天海仿佛倒倾,无边魔气向她汇聚。
她的“本我”已全,修为不断拔升!
今为魔界天眷者,又是《诸天魔帝尊赦录》的执掌者,未来广阔,能见诸多可能。
“主人!”她声音里情绪复杂,但态度明确:“我愿为您奉献一切。唯您所指,生死从之!”
“宋清约是我的朋友,你是他的长辈。”姜望平静地道:“我不是那个将你吃干抹净的庄承乾,而你是自由的宋婉溪。”
宋婉溪怔了片刻,道:“不,我是一个有着宋婉溪记忆,继承了宋婉溪天赋的……魔。”
姜望深深地看她一眼:“那么,我希望有一天再看到你,你告诉我你是宋婉溪。”
这一生有许多不能忘记的片段。
他始终记得当初在清江水底的那座上古魔窟里,宋婉溪的眼泪。
若说她是傀,为何还会流泪?若说她是魔,为何她会为过往伤悲?
庄承乾真的抹去了她的一切,琉璃棺中,她又真的彻底堕了魔吗?
在古往今来所有的堕魔者中,血傀真魔或许是最特殊的一个。
水萍花开清江红。
姜望期待变化的发生。
也或许变化永不到来。
而他已踏空而去。
独留气息暴涨的宋婉溪,握着一卷图录,静伫在死寂的帝魔宫前。感受这枯寂但广阔的世界,这寂寞但自由的新生。
她终于明白,姜望真的对她没有任何要求。
或者说,姜望对她的要求是“自由”。
一卷黑金色的竹简,静静地躺在地上,横放在门前,像一道不可逾越的槛。
她抬脚跨过了,独自走进帝魔宫里。
……
……
在所有的魔宫之中,仙魔宫独据岭上。
十万里飞仙岭,坟起在广阔无垠的荒寂世界,本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。
嶙峋怪石如恶鬼撕咬,黄风紫云有魔头登仙。
姜望来飞仙岭的路上并无隐晦,此地也理所当然地做足了准备。
魔兵魔将列阵,兵煞滚滚横天。数之不尽的阴魔,如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海。
从无垠魔界的各个方位,都有魔云浩荡,向此处涌来——
仙魔君已召天下勤王!
一卷盟约,一柄长剑,一袭残破天君袍,姜望足踏虚空,一步步走来。
其身形显在【万法魔鉴】中,为群魔所见。
此宝本是道门宝具【万法宝鉴】,由三十六洞天里排名第五的“总玄洞天”所炼。后于战争中失落,为魔所污,遂成魔宝。
万法天魔身在边荒生死线,与人族对峙,却以此宝回援仙魔宫。
“怕什么?!”无惧天魔倒提夜血长枪,为众魔打气,振奋诸魔之心:“魔土无垠,魔亦无穷。他一个人,难道能把我们都杀光?”
“道理是这么个道理,其人并非超脱无上,没可能打穿魔界。我亦不怀疑诸君为魔族献身的勇气……”妄念天魔大袍鼓荡,不停地往外掏出魔俑:“但谁先去送死,谁后去呢?”
“我自有识以来,未见胆敢杀入魔界者。此獠毫不遮掩,推平帝魔宫,一路横碾而来,摧枯拉朽——辱我族何极也?!”
上身赤裸,在心口有一枚血眼纹路的怨铸天魔,愤而怒声:“虽寰宇无垠,必不可共!”
你姜望要是悄悄地来,杀了仙魔君就走,大家“大意之下”没有发现,或者“来不及”救援,也就罢了,没什么好说,算你这狗贼运气好。
大张旗鼓的杀过来算怎么回事?
难道要整个魔界都装瞎吗?!
他的愤怒实在是真实,心口的血眼几乎放出血光。
魔就算再怎么不团结,也毕竟是作为一个整体的族群,在诸天争命。哪有被人杀到家里,还蒙被子的道理?
关键姓姜的还把被子掀了!非得你看着他怎么拆家!
“正应此言!”无惧天魔提枪而呼:“说什么先死后死?大家一起上,生死有命,各争其运。死也要咬他一口肉!”
几位天魔面面相觑。
还是神魔君麾下的无间天魔开口:“可是最强的帝魔陛下都已经……”
“帝魔陛下是败在神霄,而非败在魔界。”妄念天魔抬指按了按眉心:“神霄战场那边怎么样了?哪位魔君能够回师?”
“具体战况不知道,但古老星穹已被隔绝……几位陛下必然趁机大肆猎杀,扩大战争优势。只要我们把姓姜的拖在这里,就是大功一件。无论哪位魔君回来,都足能叫他伏诛!”怨铸天魔披散赤发,语气虽然激动,思路倒也清晰。
妄念天魔移过目光,看向仙魔宫一方的天魔:“仙魔君怎么还不出来主持大局?”
来之前他并不知道对手是那位荡魔天君,还以为是荆国的哪支军队杀来。历史上的攻防也不曾少过,他本无惧色。
但接了仙诏,赶来仙魔宫后,才知道对手是谁——这些仙魔所属当真畜生!
仙魔君御极不算年久,还没有自己培养出天魔,都是强征为臣。
这些仙魔宫所属的天魔,对他的忠诚度存疑。
但大敌压境,又是种族之争,也由不得他们缩头。
号为“怀劫天魔”的紫发独角男子,咬着声音道:“陛下正在闭关,修炼无上魔功,马上就可功成,届时出关杀贼,必然犒赏天下。”
大敌当前开始修炼了,战争开始知道闭关了?
这谁分得清你仙魔君是在修炼还是在逃避啊?
妄念天魔压下心中大不敬的想法,开口道:“仙魔君诏传天下,群魔汹涌。自己却去闭关,这是不是……”
“怀劫天魔”猛然扭头,身上战甲甲叶撞响:“你在质疑我家陛下?!”
田安平可没有什么大局观念。
他若这时候不开口维护仙魔君的尊严,就算渡过此劫,回头魔君也会宰了他。
妄念天魔微微扬头,一时没有说话。
沉默即是质疑的喧声!
“怀劫天魔”大怒!还要开口说些什么。
怨铸天魔面露喜色:“龙魔宫倾巢而至!龙魔陛下来主持大局了!”
在魔界之中,有【山河破碎龙魔功】的支持,龙魔君少说也能体现不输于“大圣”的战力,完全可以正面挡下姜望。
届时大军困锁,诸天魔合杀,不愁耗不死这所谓的“荡魔天君”!
“何方狂徒?胆敢犯我魔界!”
龙魔君恢弘的声音,如九天惊雷,在暗沉沉天穹来回翻滚。
浩荡魔云之中,数万里的鬼龙魔躯若隐若现。只鳞片爪,便足以遮天横世。
在神霄战争开始前,他据理力争,赢得了留守魔界的重任。
此刻仙魔宫遇袭,外敌来犯,他身为魔君责无旁贷。
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块【万法魔鉴】,看到了镜中……极其熟悉的男子。
男子本来漫不经心地走在魔土,一时抬眼而来,竟然通过这块【万法魔鉴】,反窥飞仙岭上诸魔!
他平静地看着这位鬼龙魔君:“敖馗,我带着很糟糕的心情来到这里——”
敖馗猛地伸爪,一爪就将【万法魔鉴】拍碎。
果然圣阶武力,连洞天宝具都能摧毁。
“不好!前线告警!”
鬼魔之龙在云中摆尾,一个倒翻,消失不见。
龙能大能小,能升能隐;大则兴云吐雾,小则隐芥藏形。
今如是也!
感谢书友“梦舞天涯|”成为本书盟主!是为赤心巡天第961盟!
……
下周一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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